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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本名林紅玉,是大企業裡為數最多的基層員工,領的是最低薪資,就跟所有初出社會的小白領階級一樣,沒身分沒地位沒錢沒權,但是勝在年輕有幹勁,每天力爭上游,迫不及待想要過更好的生活。只不過,林紅玉有一點跟你我不同,她身處三百多年前的清朝,服務的企業是大觀園股份有限公司。

 

有野心、目標明確

美女吃香,古今皆然。大觀園裡美女如雲,林紅玉雖非宅男女神等級,倒也稱得上正妹,曹雪芹形容她有「一頭黑鴉鴉的好頭髮,挽著鬢兒,容長臉面,細挑身材,卻十分俏麗甜靜」,顯然這外表在爭奇鬥艷的眾丫環裡也不遜色。

 

第二十四回初登場僅十五、六歲的林紅玉,除了長相不俗,還有一項特質遠勝於其他渾渾噩噩度日的小丫鬟,那便是野心。

 

林紅玉雖然是三等丫鬟,卻志向遠大,目標明確,就是要向上攀高,成為大觀園舉足輕重的一等管家,如同她的父母林之孝夫婦一樣。

 

首先,她連名字都改掉。小丫鬟喚作紅玉,怎麼想都太雅、太過靈動,況且玉字還犯了富二代寶玉黛玉的名,於是她索性改叫小紅,壓力沒這麼大。

 

小紅改名肯定是父母主導,但出發點放在現代社會來看也行得通,好比你上工第一天,正要自我介紹英文名字為Jade,發現大主管也叫Jade,這時J雖然已經說出口,但還來得及自稱Jamie。

 

不靠爸、作風低調

小紅的父母何許人也?父親林之孝專管田房事務,母親「林之孝家的」是榮國府的大管家之一,夜裡巡房時連晴雯、襲人都要低聲下氣聽從管教,權力之大,好比現代企業裡的副總或特助等級,是企業裡的權力核心,可上達天聽。

 

別以為古代的奴僕都很沒地位,顯赫人家的下人尤其是大管家之流,日子過得比尋常百姓還要好上許多,例如榮國府的大管家賴大,自己家裡還有下人可以使喚,賴大的兒子還捐官做知縣。

 

林之孝地位僅次於賴大,可見過得也不會太差。然則林之孝夫婦十分低調,猜測他倆可能不願女兒進賈府工作,卻又拗不過,只好安排她在怡紅院打掃庭園,當時的怡紅院還沒人居住,十分清幽,沒想到,後來賈母卻讓孫兒搬進來,小紅意外成為伺候賈寶玉的人,雖然只是外圍,但確實是林之孝夫婦始料未及。

 

不過夫妻倆沒公開小紅的真實身分,不讓女兒靠爸靠媽,符合平日低調作風,但卻使得小紅處受大丫環們打壓。

 

以現代企業做比喻,怡紅院是個機會很多的部門,主管賈寶玉是企業接班人,受到董事長賈母唯一的溺愛,他同時也是總經理王夫人生活中唯一的精神寄託,因此怡紅院的丫鬟們壓力不小,但若伺候得好,賞賜也多。

 

第二十五回寶玉遭異母弟弟賈環潑灑燈油而燙傷臉,又因趙姨娘找馬道婆作法而暫時喪失心智,病癒之後,賈母就大手筆賞賜怡紅院裡的丫鬟。這種額外的好處,倘若是待在趙姨娘、賈環的部門裡肯定就不會有。

 

升遷之路受阻

話說小紅每天在怡紅院掃地,卻不甘於平凡,總想要找機會獲得主管賈寶玉的賞識。在怡紅院這個部門,二等三等丫鬟只能在庭園走動,沒機會踏進屋裡半步,也就是說升遷管道極度不透明,試問主管從沒見過你,怎可能獲得提拔機會?

 

不想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就要自己製造機會。小紅悶著頭掃地許久,某天機會終於來了,大丫環秋紋叫她去抬寶玉的洗澡水,她裝忙不去,趁著秋紋、碧痕去抬水,寶玉在屋子裡喊不到人,自己三步併作兩步跑進屋子裡遞茶。

 

在這裡小紅獲得第一個賞識機會。寶玉見到陌生正妹,眼睛一亮,直盯著她那一頭黑鴉鴉的好頭髮,兩人說笑兩句,寶玉馬上想要讓這個新鮮面孔到自己眼前走動,結果,寶玉還沒開口,小紅的大好機會轉眼被扼殺。

 

大觀園裡階級分明,這點與現代企業組織架構雷同,基層專員傳遞公文給高層主管必定透過秘書或特助,公司裡不可能任由員工隨意進出老闆辦公室。

 

怡紅院的權力結構早已牢不可破,秋紋、碧痕警覺心極高,一見到小紅居然膽敢跑進屋子遞茶給寶玉,馬上火力全開,一人一句卯足全力奚落小紅,說她是「沒臉的下流東西」,將她罵回庭院掃地。

 

寶玉被蒙在鼓裡,隔天大清早還失魂落魄想著該怎樣讓小紅來伺候自己,由此可以看出,小紅若再次突圍,寶玉很有可能真的將她提拔到身邊,或許日後地位搶在襲人、晴雯之前也不無可能。

 

小紅的升遷之路受阻,但她並不氣餒。怡紅院裡,丫鬟升遷到最高地位就是成為姨太太,好比襲人、晴雯就是賈母、王夫人安排在寶玉身邊的姨太太候選人,但小紅並不想走這條路,她的理想是在企業裡幹實事,憑真本事管理下人,並且跟自己的夫婿平起平坐,就像她的父母。

 

不越界、不以色事人

小紅沒有以色事人的打算,所以被排擠之後,她自己也不再爭取出現在寶玉面前,同時積極找尋轉調部門的機會。

 

單就小紅劃清界限的決定,無論三百年前或者今日來看,都值得大大嘉許。好比你進公司沒多久被富二代看上,只要跟對方暗通款曲就能升職加薪,但你眼看著富二代交往過的女職員都被董事長裁掉甚至鬧到身敗名裂,想想還是靠實力上位比較妥當,小紅與其他年輕女孩的著眼點不同,可看出眼光更遠大,更識時務也更值得人尊重。

 

果然,過沒多久就有出乎意料的事件發生,改變小紅的命運。

 

大觀園裡實際的掌權者,集合人資長、財務長、投資長、發言人於一身的厲害角色王熙鳳,慧眼看出小紅潛質。

 

把握機會、表現自己

在美國心理學家威廉.馬斯頓博士(Dr. William Marston)創建的DISC個性類型分類裡,分別依照節奏快慢、以人或以事為主,歸類出四種不同類型的主管,支配型、表現型、親切型、分配型。

 

其中,支配型主管(Dominance)的特色是:目標導向,說話快,有行動力,喜歡打斷別人談話、挑戰,敢於創新有自信。

 

長袖善舞、雷厲風行的王熙鳳顯然就是支配型主管。

 

第二十七回小紅和姊妹淘聊著女兒心事,看見遠處鳳姐站在山坡上招手,她等待已久的機會終於出現,書裡說「小紅連忙棄了眾人,跑至鳳姐前,堆著笑,問:奶奶使喚做什麼事?」這段生動的描述可見小紅的勇氣,普通十幾歲的丫鬟見到鳳姐都要害怕三分,她卻自己搶先跑去討好,鳳姐看她「乾淨俏麗、說話知趣」,於是決定給她機會,派她傳話。

 

可見長得好看、口才佳,是挑選人才的基本條件之一,這點亦是古今皆然。

 

從這裡開始,小紅的膽識與機敏凸顯出來,她緊緊抓住職場上出乎意料的機會,替鳳姐傳話給平兒,再替平兒傳話回來,就是這一段話,讓鳳姐對她刮目相看,來看原著裡這段話有多麼複雜。

 

「平姐姐說,我們奶奶問這裡奶奶好,我們二爺沒在家。雖然遲了兩天,只管請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們奶奶還會了五奶奶來瞧奶奶,五奶奶前兒打發了人來說,舅奶奶帶了信來,問奶奶好,還要和這裡的姑奶奶尋幾丸延年神驗萬金丹……」

 

一段話提及好幾位奶奶,普通人聽完大概就忘掉大半。小紅這番話還沒說完,站在旁邊的李紈光是用聽的都傻了,王熙鳳卻心喜不已,誇讚小紅說話齊全,不像其他丫鬟扭捏作態或是發出蚊子一般哼哼唧唧的惱人聲音。

 

在沒有電郵、沒有手機的年代,傳話是員工的重要工作之一,口齒清晰伶俐,把話傳得一字不差,考驗的是記憶力、耐力與邏輯思考能力。

 

尤其傳話過程中,小紅路上巧遇晴雯幾個怡紅院的大丫鬟,還被冷嘲熱諷一頓,但她忍著不與之一般見識,由此看得出來她的決心,無論同僚的異樣眼光,她都勇往直前絕不退縮。

 

王熙鳳不愧是賈母親自挑選的下一任當家主母,她跟賈母一樣知人善任,當場就點名要小紅跳槽來跟她,小紅眼見機不可失,馬上也表明自己是林之孝的女兒,意思是自己家世清白,父母在賈府也是有面子的人。果然鳳姐聽了更為滿意,還開玩笑埋怨說林之孝夫婦居然不把這麼聰明伶俐的女兒送到她身邊,反而送到其他人那兒去。

 

至此,小紅轉調部門成功,而且一下子從三等丫鬟搖身變為大紅人王熙鳳身邊的人,地位僅次於王熙鳳的特助平兒之下,再也不用看怡紅院那些丫鬟的臉色。

 

世事洞明、人情練達

小紅在紅樓夢裡出現次數不多,卻令人驚艷,與其他舉足輕重丫鬟相比,她的結局也好上許多,可見小紅的聰慧除了懂得適時顯露才幹,也能明哲保身。

 

紅樓夢裡多的是短命丫鬟,王夫人的丫鬟金釧兒只不過跟寶玉開幾句玩笑,就被王夫人趕出府,顏面盡失之下投井自盡;風流靈巧的晴雯也是被王夫人以勾引寶玉的罪名趕出去,很快就貧病交迫而香消玉殞;芳官也是落得同樣罪名,她不甘心再被買賣,乾脆自己跑去水月庵當尼姑。

 

賈母的貼身丫鬟鴛鴦也是極有地位的大丫鬟,結果賈母一死,因擔心被賈赦染指,絕望之下上吊自殺。以色事人的姨太太也少有好下場,趙姨娘毫無地位就不用說了,其中最慘的莫過於吞金自盡的尤二姐。

 

紅樓夢第五回秦可卿房中掛的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賈寶玉當時一看就產生反感之心,身為富二代他有笑看紅塵的清高本錢,但對小紅、對你我這樣佔大多數的凡夫俗子來說,卻還是得汲汲朝人生目標邁進,

 

小紅果斷離開怡紅院轉投王熙鳳,排除姨太太的路而成為王熙鳳的得力助手,不可謂不洞明、不練達。

 

這樣有主見的女孩兒,後來和同樣洞明、練達的賈芸成為一對。

 

腳踏實地走出人生好結局

賈芸,本家的爺們,人稱廊下二爺。賈寶玉也被稱作二爺,但兩位二爺卻有雲泥之別。賈芸的父親早逝,家境貧寒,與母親相依為命。

 

為了反轉自己的弱勢,賈芸處心積慮四處討好,賈寶玉一句玩笑話,他馬上順藤摸瓜,自己說願當賈寶玉的乾兒子,為求溫飽,賈芸先找鳳姐的老公賈璉求事,後來發現賈璉做不了主,馬上將目標轉向鳳姐,首先去向高利貸借款,採買冰片、麝香,再趁賈璉外出,趕忙拿去討好鳳姐,為自己爭取到在大觀園種花種樹的職缺。

 

這段求事的過程看似油腔滑調,然而賈芸獲得差事之後,腳踏實地認真種起樹來,可證先前四處打點關係只是他的手段,一旦獲得機會便十分珍惜,比之在水月庵亂搞的賈芹,以及得意忘形而被鳳姐害得精盡人亡的賈瑞,亦是雲泥之別。

 

書裡說賈芸斯文清秀,容長臉兒,長挑身材,第一回出場才十八、九歲,以現代人的說法就是小鮮肉。

 

賈芸跟小紅這兩個幹實事的孩子,因為人生理念相同,很快就看對眼,交換手絹,開始走在一塊。據說遺失的獄神廟章節,這兩人還在賈家落難時,冒險前去探望鳳姐和寶玉,算是自始至終都走在正途,有情有義的好孩子。

 

在人事傾軋的榮國府,小紅的野心沒有用錯地方,評估賈寶玉不是值得追隨的主子就轉移目標,大老遠瞧見鳳姐招手立刻抓緊機會不放,最終走上自己想要的人生道路。在繁華轉眼成空的紅樓夢裡,她反而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放到三百年後的現代社會來看,同樣是貨真價實的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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