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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探視大顯情意

  翌日清晨。

  鳳家大小姐派人前去鳳家大宅問明事發經過,夏丹陽聽說新兒被打得皮開肉綻,怒氣直上腦門,火冒三丈衝去將四師兄從被窩裡拉出來。

  「他娘的,就你那幅破爛畫,害得新兒挨家法,我去!」

  四師兄也傻住,睡眼惺忪問道:「不會吧,城裡人怎會如此粗魯,打得怎樣了?」

  「人都暈過去了,你說呢。」夏丹陽說時一陣肉痛,心裡悶悶的極不爽快,「新兒的父親不是讀書人嗎?怎麼比師父還心狠手辣,我們幾個比猴子還皮,師父可都沒動過棍子。」

  「文人之子不好當啊,尤其還是頗有名望的文人,家風嚴謹、家風嚴謹。」四師兄揉揉眼睛,盤坐在床鋪上,忽問:「昨天忘了問,老七,你們到底怎麼回事,為何新兒會跌在地上?」

  夏丹陽扯扯嘴角,「現在追究又有何用?總之就是撕破了,聽說已經傳得全城皆知,新兒他爹肯定就是面子掛不住才打他的。」

  「真沒想到,這揚州的文人還真愛嚼舌根。」聊完字畫就聊別人閒話。

  「新兒臉皮薄,哪裡受得了流言蜚語。」夏丹陽心中老大不爽,尤其一想到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傢伙慘挨一頓打,就煩躁得胸膛都要炸開,直想怒吼幾聲。

  「早知道昨天就不該講得這麼誇張,還不都是你,說什麼為了哄抬價錢,非要我強調那幅畫是最滿意的作品。」四師兄忍不住抱怨,「捲軸上頭還釘得特別緊……」

  「我哪知道他會撕成兩半啊!」夏丹陽懊惱,抓耳撓腮的來回踱步,「總之你現在就去找新兒他爹,說昨天是誤會,他娘的,乾脆說是我撕破的算了!」

  「不是,人已經被打了,你現在幫他頂罪又有何用?」四師兄罵道:「我說這又該怪你,昨天他一撕破你就該將畫軸搶過去。」

  「我哪知道他家這麼可怕,一張破畫而已,撕破有什麼大不了。」

  四師兄乾咳一聲,「老七,其實那幅畫也沒這麼差勁,我雖然畫了不少,但確實那幅特別滿意……」

  「行了行了,別在我面前說那些屁話,咱們趕緊出門。」夏丹陽拉起他手臂。「聽說新兒在自己家裡養傷,等傷勢好了才會回去柳月家,所以,咱們得趕緊去他家。」

  「幹嘛?不會吧你真要去找他爹?」

  「不是我,是你!你一人登門拜訪,將新兒他爹困住,我就從後院偷溜進去探視一下。」夏丹陽打好如意算盤。

  「這……一大早的。」

  「事不宜遲,探視完咱們還得放話,就說你會在最短時間內親自修畫……」

  「等等,修什麼修,我何不直接重畫一幅?」

  「你不把畫修好,是想讓新兒一直背負撕毀畫作的罪名是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起來,忽地,有一書僮前來傳話,說是柳月家柳如懷登門拜訪。

  「動作真快,一大早替兒子善後來了。」四師兄頗感意外。

  「太好了,趕緊迎接,記得多說些新兒的好話,就說昨天他被人絆倒才會撕破,你自己見機行事。」夏丹陽警告他:「拿出誠意來,別給我敷衍了事。」

  四師兄氣得吹鬍子瞪眼,「搞清楚現在是我的畫被撕,我拿什麼誠意啊我……你去哪?」

  「新兒他爹不在家,我當然是偷溜進去探視,你腦子怎這麼不好使!」話還沒說完,人已經疾步走得老遠。

  四師兄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面露一絲興味。

  另一廂。

  雅致寢室內,沉香裊裊。

  一道清瘦身影趴於床上,面對牆壁而眠,兩手高舉過頭,手指偶爾輕顫一下,似乎心有餘悸。

  此處雖非柳月家祖屋,但緊鄰其旁,因此,外圍不時仍有護衛巡視經過,幸好,夏丹陽武功了得,只稍微閃避就飛快竄進屋裡,此宅不算大,他躲在院子石洞偷窺,很快就發現有個老媽子往一間屋子送飯,鐵定就是新兒的寢室。

  趁著老媽子走回廚房,夏丹陽幾個閃身向前,推門而入。

  卻說,新兒整晚睡不安穩,稍微動一下就被痛醒,夜不成眠,一會兒似還被按在牆上強吻,一會兒忽覺仍趴在長凳上挨打,迷迷糊糊之際,又氣惱自己搞砸生平第一回雅集,城裡文人還不知道要怎麼取笑他,思及此,鼻子一抽,嗚咽起來。

  呀──

  輕微腳步聲傳來,新兒止住輕泣,直覺是在外地辦事的母親趕回家探視,立刻困難地掙扎要起身,同時軟著嗓音叫嚷:「娘、娘快來看看,新兒快被打死了……」

  夏丹陽呆了一呆,沒想過新兒撒起嬌來比想像中更惹人憐惜,登時全身一陣酥軟。

  新兒好不容易撐起身子,轉頭一看來人,倏地僵住,冷冷問道:「怎麼是你?」

  「新兒,你怎麼樣了?」夏丹陽沒空計較他的冷臉,快步向前蹲在床邊,關心之情溢於言表,「是不是很難受?傷處敷過藥了嗎?」

  「關你屁事。」新兒張牙舞爪怒吼,氣呼呼拉起棉被將頭蓋住。

  「怎麼不甘我事?那幅畫被撕毀,我也有一半責任。」邊說邊將棉被掀開。

  新兒立刻將棉被拉回,但不敵對方蠻力,扯動之下臀腿劇痛,蹙眉悶聲一聲,虛軟趴回床鋪。

  「怎麼會疼成這樣?到底傷得如何讓我看看。」夏丹陽坐到床邊,大剌剌將他襯衣給推高,濃重藥味撲鼻,正欲拉開褲頭察看,就被一把推開。

  「別碰我,誰讓你動手動腳的。」新兒又氣又惱轉頭瞪向他,「我被你害得還不夠嗎?若被我爹發現你在這兒該怎麼辦?」

  「放心吧,你爹此刻在我家跟四師兄談話。」夏丹陽不經意瞥見他紅腫的手掌,不由得心臟一抽,又凝視他慘白的臉,察覺他不住微微發抖,簡直不敢相信有人狠得下心將他重打成傷。

  新兒想起自己丟盡父親的臉,忍不住眼眶泛淚,但百般不想讓夏丹陽看見自己這副沒用的模樣,連忙將臉給埋住。

  夏丹陽已摸清他外柔內剛的拗脾氣,當下也不再去拉他,就只是半跪在床邊,靜靜盯著他的後腦勺。

  不知過了多久,新兒以為對方已然離開,沒想到,一轉頭對上夏丹陽的眼眸,兩兩相望。

  「我向你賠罪一百次,好嗎?」夏丹陽盯著他沾滿水氣的眼睫毛,低聲問道,語氣萬分討好。

  新兒怔住,「為何?」

  夏丹陽說不出原因,索性聳聳肩,「我只是在想,也許我賠罪一百次可以讓你心裡好過一點。」

  「你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新兒冷笑,趴回床鋪背對著他。

  「你、你傷成這樣,我能多好過?」夏丹陽壓抑著怒氣低嚷,語氣聽起來大有情意。

  新兒不為所動,始終背對著他,沉默半晌忽道:「有些事你覺得做了挺有趣,可別人並不這麼想。」好比硬將他按在牆上亂吻。

  「新兒,不然你告訴我,要怎樣才會讓你好過一點?」他真的很想弄明白。

  「……離我遠遠的,這樣我心裡就好過了。」新兒淡淡說出口。

  夏丹陽傻住,表情複雜,沉默片刻,下定決心似的站起來,「那我走了,你好好養傷,撕畫的事情別再煩心,此事既然由我而起,必定不讓你吃這個虧。」

  新兒恍若未聞,動也不動看著牆壁,夏丹陽等不到回應,無奈之下落寞離開。

 

狂丹陽翻轉棋局

  竹影搖曳,碧池如鏡,相隔僅月餘,蘊園大門再開。

  不同於上回雅集,此次除邀請同一批年輕客人以外,更廣邀文人雅士齊聚,其中包含多位名家聞人,一時間,占地不算寬廣的園子擠得熱鬧非凡。

  四師兄偕同夏丹陽以主人之姿現身,在竹屋裡一一與貴客攀談。

  「這回要不是新兒的父親開口,單憑咱們倆,這些人根本邀不來。」四師兄壓低嗓音說著,「柳月家家主夫婦向來低調不輕易露面,據說十分倚賴新兒的父親與揚州文人結交,看來傳聞不假。」

  夏丹陽隨意應一聲,瞥向稍遠處被文人包圍的柳如懷,但很快就將目光定在柳如懷身邊的新兒身上,一襲月牙色衣裳顯得臉蛋分外勻淨,整個人彷彿珍珠,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柳如懷談笑風生,一派雅士風範,偶爾向賓客介紹自己愛子,新兒跟在父親身邊,看來甚是乖順溫文,與每次面對他時的趾高氣揚判若兩人,夏丹陽不由自主揚起嘴角,同時間眼眸轉動,露骨打量新兒全身上下。

  新兒養傷期間,他按捺不住,曾兩次攀上圍牆偷窺,一次見到諾兒帶著大夫前來診治,一次見到新兒站在院子裡的石桌前寫詩,當時小臉慘白、步伐極慢,可今日再看已是行動自如,想來傷勢近乎痊癒。

  也是,老子教訓兒子,恫嚇警告意味居多,哪有可能真下毒手,若打殘了豈不痛心。

  不期然,兩人目光交會。

  夏丹陽虎目驟亮,眼神熱切,新兒彷彿全沒瞧見,神情漠然,緩緩移開眼。

  這小傢伙就這麼恨他?夏丹陽暗自苦笑,但也不再盯著人家猛瞧。

  須臾,集會拉開序幕,書僮當眾掛起已被修補完成的「秋山雲雨圖」,眾人擠在畫作前,盯著裂縫品評,大多算是贊同修畫功力,不過,幾位名家大師但笑不語,流露不以為然的表情。

  「諸位,此次邀請大家前來,其實不為品鑑此幅修補之作。」夏丹陽朗聲微笑看向眾人,此話一出,果然全場怔住,就連新兒也閃過一絲訝異。

  夏丹陽下巴微揚,兩名書僮旋即捧著一幅卷軸走出來,四師兄親自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將畫作攤開。

  一幅水墨畫立現,山嵐如煙,層層堆疊的山峰一眼望去墨色濃淡似有百變,細細凝望竟又有如池水推波,一波還比一波高,其上一輪盈圓,似山中月,又可看作水中倒影,愈看愈耐人尋味。

  眾人屏氣凝神,幾個名家目不轉睛定在畫上,新兒看傻了眼,不由自主向前,輕吟出聲:「夜嵐出明月,月在水中臥,不知雲深處,可有波瀾闊。」

  詩才唸完,所有人回眸,一見居然出自少年口中,紛紛讚嘆不已。

  「妙哉妙哉,相得益彰啊!」某位向來眼高於頂的文人率先叫好,轉頭看向面帶微笑的柳如懷,道:「金風先生,令公子此詩應當刻板印發全城。」

  柳如懷笑而搖頭,不置可否。

  夏丹陽見新兒被誇讚後臉頰微紅,不由得心中一片柔軟,以前他總覺得吟詩作對都是惺惺作態,但新兒朗誦詩句卻有脫俗出塵之感,使他飄飄欲仙。

  新兒被眾人讚得頗為羞赧,連忙開口問道:「不知此畫何名?」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想為畫作命名,又將四師兄拉出來,急著要他說說此畫靈感。

  「說起來,若非新兒公子將秋山雲雨圖撕毀,根本不會有後來這幅畫作。」四師兄在眾人疑問聲中,續道:「其實上回蘊園雅集,我曾私下對新兒說,秋山雲雨圖無形之中限制了我的畫風,令我處處受到掣肘,多次萌生毀畫之念頭。」

  新兒略感訝異,飛快瞥看夏丹陽,後者居然正與自己父親交換眼神,看來,四師兄的說詞早已套好。

  「可在下無用,幾次想撕都下不了手,新兒聽了之後便提議,說是願意為我撕毀畫作。」

  在場眾人發出驚疑之聲,新兒眼珠子微轉,內心既驚訝又好笑,他相信這出人意表的主意絕對不可能是父親所提。

  四師兄續道:「我原本以為新兒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小小年紀膽識非凡,為了激起我破釜沉舟的決心,硬著頭皮賭上自己的名聲,在集會時親自將畫作撕毀,說來甚妙,這幅畫被毀壞之後,我的心境也變了,過沒幾天就完成這幅新作……」

  話才說完,竹屋裡讚聲不絕,好幾人感動之餘不住鼓掌。

  「蘊園撕畫一事,足以流傳,蔚為佳話啊!」

  「此乃揚州文人之美談,甚妙、甚妙!」

  新兒杵在原地,表面風平浪靜,實則心中哭笑不得,誰能想到摔倒撕毀畫作居然演變成佳話美談,簡直不可思議。

  須臾,眾人一陣吃喝,此番雅集由柳月家出手款待,美酒好茶精緻點心盡出,文人雅士三兩成群,有的行酒令吟詩作對,有的當場揮毫,有的細細品鑑四師兄畫作,還有人將方才新兒作的詩寫下,柳如懷及幾位名家被年輕學子包圍,請求評賞自己書畫。

  「四師兄……」新兒趁機來到新畫作面前,尷尬望向四師兄。

  對方微笑,「新兒可喜歡方才聽到的故事,有意思吧?」

  新兒噗哧一笑,想了想,忍不住探問:「多虧了四師兄想出這絕妙奇招,反黑為白。」

  「非也,這絕非在下的主意。」四師兄看向他,直截了當坦白,「此等妙招,除了老七恐怕沒幾人能想得出來,就連你父親聽了都嘖嘖稱奇。」

  果真是他……其實心中隱約猜到,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作風,確實是夏丹陽的風格,新兒忍不住四處張望,卻沒見到那醒目的魁梧身影。

  「老七的性子豪邁奔放,向來不在意他人眼光,有時候確實令人火大。」四師兄呵呵笑著,「不過,也因此常讓人眼睛一亮,不說別的,這蘊園的園林設計就是出自他的構思。」

  新兒瞪大眼睛,「還真是想像不到。」

  「可不是嗎,既像狂徒又像俠客,不做君子,但求一份瀟灑,所以鳳家子弟中,師父最喜歡他。」因為師父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狂……四師兄不敢再往下想。

  新兒垂下眉眼,在心中細細琢磨這番話,忽地,衣袖被扯動幾下。

  「偏廳還有好玩的,你看,有人在喊你了。」四師兄伸手一指。

  新兒倏地轉頭,本以為是夏丹陽,結果是上回雅集結識的幾名書生,新兒沒來由的心一沉,但仍微笑朝他們走去。

  沒想到,那把龜背斷紋古琴就在偏廳,慎而重之的擺在一張長桌上,案前香爐輕煙,彷彿遺世獨立,等著知音前來,而夏丹陽,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就立於一側,好似古琴的千年護衛。

  新兒跟隨眾人站在古琴前,不動聲色打量夏丹陽,沒想到,他今日也與自己一樣身穿一襲淺色衣衫。頭一遭見他穿淺色,倒與那潔白的牙齒相襯。

  「丹陽兄,這把琴你不是送人了嗎?」

  「對啊,你的定情之物。」

  夏丹陽露出無奈苦笑,自嘲:「人家瞧不上,我只好識相點兒,摸摸鼻子自己留下。」

  「丹陽兄開玩笑吧,揚州多少姑娘想與你結識,咱們不知多眼紅,怎麼,居然有人看不上你?」

  「不是聽說已經有人找媒婆上門了嗎,而且還不只一家?」

  新兒站在一旁靜靜聽著,有些驚訝於夏丹陽的炙手可熱。沒多久,忽然所有人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新兒不明所以,打趣問道:「怎麼?我頭上長角了不成?」

  「大夥兒說,這把古琴光看不彈,怪可惜的,聽聞新兒公子琴藝高超,不知可否彈奏一曲?」有人提議,其他人立即附和。

  新兒年輕閱歷淺,一時間不知如何推辭,頗感無措,胡亂脫口而出:「琴是丹陽兄的,我怎能如此造次。」

  孰料,夏丹陽立即瀟灑一抬手,示意他坐到琴前,並道:「新兒公子若願彈奏,自是在場眾人的福氣。」

  頃刻間,偏廳裡人人起鬨,尤其見他靦腆羞澀的表情,更樂得不斷推波助瀾,新兒略感慌張,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挪動腳步,端坐在古琴之前。

  他將兩手輕輕擺放在琴面,想起上回醉酒彈琴,之後被夏丹陽拖抱到後院解手,不由得臉頰發紅,雙眸一抬,赫然發現對方也正盯著他,心一慌,立即低下頭來。

  幸好,溫潤雅致的古琴似有安撫作用,他輕輕撫摸琴身上的紋路,心緒平靜下來,不多時,修長手指輕巧一撥。

  錚──

  記憶中的清韻之音再度響起,新兒露出淺淺一笑。

  夏丹陽看得癡了。

  為求新兒再彈一曲,他故意將琴拿來蘊園擺放,並事先向人透露柳月家的新兒公子以琴見長,再找幾名書生引他走進偏廳,起鬨要他彈奏,新兒臉嫩肯定推拒不了,終於,讓他得償夙願。

  錚錚──

  白皙十指如行雲流水撥弄琴弦,恍若銀簪流蘇輕搖碰撞,清脆悅耳,先是幾個單音,再來逐漸增加餘音長韻,曲調自婉轉趨於悠揚,正是名曲「梅花三弄」。

  琴音傳遍園林,眾人尋聲而來,爭睹撫琴者風采。

  卻見少年眉目如畫,青蔥素手躍然於琴上,指尖撥挑之際,琴聲流轉,撩動心弦。

  有個以輕狂揚名的畫家,半醉之際當場取來紙筆,席地而坐揮灑開來。

  一曲漸歇,夏丹陽凝神止息,癡癡望著新兒,直至如雷掌聲響起。

 

車廂內贈琴話別

  蘊園雅集大獲成功,四師兄的新作由名書法家題為「山水明月圖」,新兒所作同名詩句隔日被刻板印發全城,蘊園撕畫傳為一時美談。

  與此同時,輕狂醉畫仙公布新作「蘊園撫琴圖」,畫中揚州文人圍著一名彈奏古琴的美少年,人人神情如癡如醉。

  又隔幾日,新兒奉命前往文人聚會,途中,一輛樸實馬車停在面前。

  「新兒公子,我家主人請您上車一見。」車伕是個少年,站在車廂旁客客氣氣邀請。

  新兒一陣狐疑,正想開口詢問就見車門被推開,一張粗獷的臉龐出現眼前,濃眉虎目、高鼻闊唇,嘴一咧,白牙閃耀,不是別人正是夏丹陽。

  「新兒。」聲音刻意壓低,眼神卻是掩不住的熱烈狂放。

  被喊之人愣了一下,杵在原地不願上前。

  「知道你不想見我,幾句話說完馬上走人。」

  新兒蹙著眉,微微抿嘴。這人語氣之懇切,大概是兩人相識以來最有禮貌的一回,既然這麼有誠意,他若再不答應反倒顯得扭捏作態,如此一想,索性腳一抬,一股腦的坐進車內。

  夏丹陽不急著說話,兩隻眼睛毫不客氣地定在眼前人身上。

  「咳,我還得去集會。」有話就快說,別窩在狹小車廂內看來看去的,膝蓋都快頂在一塊兒了。

  「琴是你的,你不來取,我只好親自送來。」夏丹陽將身邊的琴匣擺放到新兒腿上,動作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壞了琴,或是正坐在自己對面的珍稀寶貝。

  「我不……」

  「收下。」

  聽見他篤定的語氣,新兒倏地抬頭,對上夏丹陽炯炯雙眸,忽地一陣忐忑,立刻逃開對方的注視。

  「夢寐以求之物就在眼前,卻不屬於自己,這滋味實在不好受。」夏丹陽意有所指,說完瀟灑一笑,「我不想新兒也遭受這種痛苦。」

  新兒呆住,愣愣看向他,察覺對方神情一暖,趕忙收回目光,正色輕咳一聲,幾度想開口,最終還是抿唇不語。

  夏丹陽將之看在眼裡,逕自打破沉默:「相識以來,害得你受不少委屈,就當作是賠罪吧。」語畢,逕自將車門打開,示意新兒下車。

  新兒抱著琴,腦袋一片空白走下馬車站在門旁,忽瞥見車廂內行李,眼皮一跳回過神來,不由自主追問:「夏丹陽你去哪?」

  他豪邁咧嘴一笑,聳聳肩快意回答:「誰知道。」

  新兒語塞,正想再開口說點什麼,卻見對方已然將門關上。

  馬車揚長而去,徒留少年抱著琴匣立於街邊,怔怔望著馬車揚起之塵土,直至再也看不見車影才猛然回神,不由自主向前疾行幾步,但很快又停下,抬眼對著大街盡頭,凝望再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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