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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蟠桃神功附體

  夏丹陽,襁褓之年遭棄於暗巷,幸由鳳家主人路過救起,因時值仲夏又地處江蘇丹陽,遂以此命名。

  鳳家子弟以武術見長,夏丹陽初學步便以樹枝為劍,跟在眾師兄身邊依樣畫葫蘆,或因天生悟性高、骨格清奇,自幼展現武術天分,在鳳家男女主人悉心指導下,精通劍法且擅長多家派別拳術。

  清晨,揚州鳳家大宅,後院正有一人練劍。

  唰唰唰──

  飛劍如蛇,忽曲忽直,變幻莫測,又如閃電,直劈斜削,詭譎凌厲。

  須臾,鳳家子弟紛紛圍觀。兩日後即是鳳家大小姐成親之日,眾子弟陸續抵達揚州,自昨晚開始大宅便熱鬧非凡。

  「老七的劍術真是愈來愈高明。」

  「若只論劍術,說不定勝過九師弟。」

  被點名之人嘿的一聲,拿起一旁練習用的長劍跳下場,「七師兄,咱們來比試一場。」

  「就等你這句。」夏丹陽豪氣干雲大喊。

  一瞬間,院子裡兩道劍花飛甩,銀光晃晃,劍擊鏗鏗,兩人以快打快,圍觀者莫不眼花撩亂。

  唰──

  一劍飛起,往夏丹陽腰側刺去。

  匡噹──

  魁梧身影輕巧閃過,長劍斜擋,順著對方攻勢一滑,忽地霸氣反轉,彈起快砍,逼得對手向後退開一大步。

  「七師兄好劍!」對手高喊。

  「老七這招妙啊。」

  半晌,九師弟收劍抱拳,甘拜下風。

  夏丹陽仰頭長嘯,狂妄笑聲響徹雲霄,鳳家子弟見狀,忽地面面相覷。

  「咳……你們會否覺得,老七愈來愈像師父。」

  眾人臉色微變。

  「我看他盡得師父真傳,我不是說武功……你們應當能懂。」

  「……大事不妙。」向來沉默寡言的五師兄以四個字道盡眾人心情。

  夏丹陽在眾目睽睽下,逕自耍一套劍法,幾個凌空翻轉之後,落地對著眾人下戰帖,「還有誰要來戰?」

  眾人心驚,連忙搖頭,有人趕緊裝忙逃離。

  「老七發生什麼好事了嗎?怎麼如此容光煥發?」

  「是啊,紅光滿面,該不會有意中人了吧?」

  夏丹陽一聽,又是一陣仰頭狂笑,昨晚的青梅之吻過後,有如神功附體,渾身用不完的精力,大戰三百回合都難不倒他!

  想著,四肢百骸一陣閃電,長劍一拋,大喝一聲打起拳來,重拳如鐵,虎虎生風,簡直所向披靡。

  「老七根本是齊天大聖偷吃蟠桃。」

  「神了!」五師兄以簡短兩字批註。

  卻說,揚州另一隅。

  一名眉目如畫的少年側臥於床榻,兩扇長睫毛微微閃動,終於,自漫長的睡眠中醒來。

  「什麼時辰了?」他撐著身體坐起來,腦袋還有些沉重,「諾兒?」

  四下無人,外頭已是大亮。糟糕,莫不是睡過頭了?新兒急著想下床,然而才剛站起來就腿軟。

  「你醒啦。」諾兒提著木盒走進屋裡,「少主讓你歇息一日,五總管臉色有點難看,恐怕晚上要訓你一頓,皮繃緊點兒。」

  新兒按住額頭,啞著嗓子問道:「我怎麼了?」

  「嗯?你忘了?」諾兒從木盒裡取出一碗橘皮湯,「你昨晚在鳳家醉酒不醒,鳳家師娘親自送你回來呢……還不過來喝解酒湯。」

  新兒大驚,「我、我全沒印象,少主可有發怒?」

  「鳳家師娘親自出馬,說是她讓你喝酒的,要怪就怪她。你說少主怎可能不給未來丈母娘面子。」諾兒見他蹙眉,狀甚疑惑,便笑道:「你頭一次喝酒,莫怪醉得不省人事。」

  新兒緩緩坐到桌邊,邊飲湯藥邊努力回想,依稀記得鳳家母子三人舞劍,自己喝下鳳家師娘釀的青梅酒,然後……就睡著了?

  「對了,昨晚熊師兄也有來,是他將你背進屋的。」

  「什麼?」新兒幾乎跳起來,「他幾時回揚州的?」

  諾兒搖頭,「這我不知,你歇會兒吧,我得去忙了。」

  新兒應一聲,但整個人混混沌沌的,喝完解酒湯又爬回床上休憩,兩手擱在肚子上,忽覺懷裡似有異樣,手伸進中衣摸出一封信,他坐直身子拆開來,紙上龍飛鳳舞幾個跋扈大字──

 

  贈卿古琴 莫忘來取

 

  新兒怔住,古琴……模模糊糊的畫面浮現眼前,一把珍貴的松木古琴,琴身上清晰可見龜背斷紋。

  他眉眼輕揚,隱約記得自己暢快彈奏一曲「陽春白雪」,原以為身在夢中,此刻細細回想,竟然為真。

  一曲終了,有道龐大人影出現面前,新兒呆住,頃刻之間,昨晚記憶一幕一幕斷斷續續出現,沉香裊裊、名琴錚錚、後花園流水潺潺……

  且慢,後花園並無池塘怎會有水聲?

  新兒倒抽一口氣,手中紙張掉落,血色瞬間自臉上褪去,他想起來了,他急著解手,那個王八蛋帶他去花園,脫他褲子,還握著他的那裡!

  「啊啊啊啊啊!」

 

俏新兒初出茅廬

  柳月家少主新婚燕爾,家裡上下歡欣鼓舞,少主起居院落來了明媚爽朗的女主人,展現一片新氣象。

  新兒諾兒多出一位主子,奉命重新安排飲食起居細節,兩個多月下來忙碌不已,直到家主增派兩名十二三歲的小廝充作兩人助手,才終於重新喘一口氣。

  「新兒,下午有個字畫雅集,你去走動走動,」少主出門前叮囑,「參加的全是年輕一輩文人,你可帶上自己的字畫,相互品鑑交流。」

  「是。」他聞言乍喜,乖巧接下任務。

  「多結識幾位青年才俊,晚上跟我說說詳細情況。」少主又補上一句,「喔,地點在城西的蘊園。」

  「蘊園?」沒聽說過。

  「是我爹新購置的園子。」鳳家大小姐笑著走過來,「說是要讓四師兄在那兒作畫,還可結識此地畫友,園子不算大,大概也不會有精緻宴席,跟柳月家主持的那些行之有年的書畫集會不同,新兒可別失望。」

  新兒微笑,「原來是四師兄作畫的園子,我早就想去一探究竟了。」

  少主成親之後,鳳家主人已返回遙遠山間,鳳家子弟鳥獸散各忙各的,僅有老四老七留下。

  四師兄工畫,留在人文薈萃的揚州最適合不過,至於另一人,新兒沒興趣理會他在揚州幹啥鳥事,那夜醉酒之後,新兒絞盡腦汁躲避對方,幸好,彼此並無交集,避不見面挺容易的。

  「若見到不錯的字畫或可收購,若有需要資助的書生或畫師,也可商量。」少主說完,往他肩膀一按,鼓勵道:「這是你頭一回自個兒以柳月家名義在外走動,有什麼不懂的可先向五總管請益,當然,若你爹得空,讓他提點你幾句更好。」

  「是。」新兒心中既緊張又興奮。

  揚州有不少文人雅士之集會,參加者以詩文會友、以字畫會友,其中,最具規模的知名雅集甚至可親見名士大家風采,集會時美酒佳餚、樂班演奏,書僮女婢穿梭伺候,若有滿堂喝采之詩作,立即刻板印發,全城搶閱。新兒的父親便是柳月家「松柏雅集」之首要人物,他自幼耳濡目染,傾心嚮往,終於等到自己參加的一日。

  況且,他素來欣賞鳳家四師兄的才華,想來,此次集會必是心曠神怡之雅事。

 

惡霸強吻鬧風波

  蘊園雅集

  新兒穿上自己最鍾愛的藏青色衣衫,一人單騎來到城西蘊園。

  「柳月家的,柳新。」他翩然下馬,作揖報出名號。

  門口書僮一聽,表情熱絡,「原來是新兒公子,快快請進,我家主人早有交代,請隨我來。」

  新兒在書僮引路之下踏進園子,入口兩排竹林搖曳,穿過竹影小徑視野忽地遼闊,一池碧波映小橋,橋的另一端,竟是築於碧水之上的竹屋,此時所有門窗敞開,正迎接前來參加集會的文人。

  「真是竹塢無塵水檻清啊。」園子確實不算大,卻出乎意料的雅致逸趣,新兒笑逐顏開,忍不住唸起詩來。

  「新兒。」朗然聲音響起,四師兄笑瞇瞇前來招呼,「許久未見,多謝你肯賞臉,參加我這難登大雅之堂的小集會。」

  「四師兄客氣了。」新兒斯文欠身,一派讀書人風範,「此處頗富逸趣,竹影盡頭有碧池,碧池之上有人家,令人大開眼界。」

  「設計之人若聽見你這番讚美,必是欣喜若狂。」四師兄笑道。

  新兒抬眉,好奇追問:「不知園林設計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不就是……」

  忽有僕役來喊主人,集會即將開始,四師兄朝他作個揖,便速速轉身走進竹屋裡,新兒在書僮的引領下入座。

  竹屋中央擺起兩排矮几,地上舖有柔軟坐墊,人人席地而坐。參加者約莫十來位,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書生。

  很快的,書僮送上點心,並有人於一旁煮茶。

  新兒本以為集會由四師兄主持,沒想到四師兄坐在他的對面,看來,主持應是另有文人雅士擔任,不知是揚州哪位名家?

  須臾,一道高大身影進屋,身穿墨色繡銀紋外袍,步伐穩健,大步邁開而來,新兒面帶微笑望去,倏地,呆若木雞。

  主持集會的不是別人,居然是那個粗鄙無恥的老二不掉熊師兄!

  夏丹陽氣定神閒站在主桌前,面帶微笑朗然開口。

  新兒如遭電擊,兩眼發直定在他身上,兩耳轟隆作響,好半晌才能聽清聲音。

  「……在下姓夏名丹陽,丹陽郭裡送行舟,一別心知兩地秋的丹陽,夏某因緣際會受託主持集會,得以結識揚州青年才俊,實是榮幸之至。」

  新兒目瞪口呆,丹陽郭裡送行舟……這誰教他的?一個大老粗以詩句引出名字,臉不紅氣不喘的,還真是厚臉皮。他心裡嘀咕,卻忽見夏丹陽朝他挑眉咧嘴一笑,新兒肩膀一顫,差點口吐白沫。

  幾名書僮為眾人端上熱茶,一時間,清雅茶香四溢,聞之舒心。

  「陸羽的茶經有云,煮茶之水,以山水為上,江水次之,井水最下。」夏丹陽豪邁一笑,風度翩翩說道:「為表誠意,今日特別拿出高山冰雪為各位煮茶,此冰雪是去年冬天,我與師兄在家鄉山林裡的梅樹上所收,封存後千里運來揚州,今日融雪煮茗茶,還望各位稱心。」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欣喜,尤其在場並無富商子弟,甚至不少寒士,全沒料到竟受此悉心款待,由此可見蘊園集會主辦者之用心,一時間,人人眉開眼笑,品茗之後爭相吟詩作對,場子瞬間熱絡起來。

  只有一人悶不吭聲,便是新兒。

  他看著談笑風生的夏丹陽,總覺得此人比去年穩重許多,面對滿屋子文人,說起話來不疾不徐,也算是大氣,再者,或許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夏丹陽換上一身嶄新衣裳之後,看起來果然有點兒人樣。

  「……這位是柳月家門下的柳新公子。」

  夏丹陽手一抬,為眾人引介新兒,後者一聽,連忙起身作揖。

  人人一聽新兒出自首富之家門下,目光全定在他身上,有的好奇有的訝異,直把他看得頗不自在。

  「新兒公子恐怕是今日在場年紀最輕的,不過,他自幼薰陶於詩文書畫,對於品鑑頗有心得,他為了與各位結交,特地帶來自己的詩作畫作,新兒公子,有勞你為大家介紹自己的作品。」夏丹陽說完,朝他翩然一笑。

  新兒見到眾人屏息以待,連忙將畫作攤開,並將詩作傳閱。

  「新兒公子何不與眾人談談此畫作之精隨。」夏丹陽望向他,目光灼熱。

  新兒忽感慌張,轉頭一看,自己成了全場焦點,不由得臉頰微紅,流露一陣靦腆羞澀。

  夏丹陽見他紅著臉抿唇,索性打破沉默,「這夏日花草圖,不知畫中描繪花草位於何地?」

  新兒一聽,大鬆一口氣,以作畫地點切入,確實較容易開口:「此為今年夏天於城外山林間所繪……」

  金風徐來,竹屋裡一陣清爽,新兒清朗嗓音不絕於耳,加之相貌又好,很快就被眾人圍住交流。

  半晌,才又輪至其他人發表。

  新兒坐回原位,輕啜一口熱茶,忽感一道視線,他抬頭望去,對上夏丹陽的炯炯黑瞳。

  此人,似乎沒這麼令人厭惡了。新兒心緒略動,不著痕跡移開眼,認真聆聽其他人所言。

  首次舉辦之蘊園雅集,以眾人熱絡品鑑的情況來看,算是頗為成功。

  新兒不忘少主的吩咐,逐一與在場文人攀談,不多時,眾人被帶離竹屋,來到園子另一側的書房,品評四師兄的畫作。

  若要新兒選出今日最喜愛的作品,非四師兄的畫莫屬。

  「……此為秋山雲雨圖。」四師兄小心翼翼將畫作攤開,才打開一半就聽見不少人驚歎。

  筆觸飄逸,畫風寫意,細細品味,使人如墜畫中。

  新兒自認畫功普通,勉強或可稱為中等,他於琴棋書畫文人四藝之中最擅長的是撫琴,詩文下棋次之,作畫則是他最弱的一項才能,不過,若論字畫品鑑,他的眼光絕對是上品。

  此時,站在四師兄的「秋山雲雨圖」前,看得如癡如醉,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身後有人談論起他關心的話題來,連忙豎直耳朵。

  「丹陽兄,聽說你得了一把宋朝時期的名琴,今日怎不拿出來與眾人欣賞一番?」

  新兒眼珠子一亮,倏然浮現當日自己撫琴的畫面。

  「恐怕今日大家無緣得見。」夏丹陽語氣爽朗,直接挑明了說:「那把琴,我已經送人了。」

  新兒眉眼一跳,兩眼瞪著畫作,但全副心思都在背後那群人的談話內容。

  「如此名貴之古琴,丹陽兄贈予何人啊?」

  「是啊,在下也想知道是誰有此資格收下此琴。」

  夏丹陽聽了豪邁大笑,拋出一句驚人之語:「請恕夏某不能透露,我只能說,此琴已經贈予有緣人,是我的定情之物。」

  新兒兩眼驟亮,猛然一個轉身,瞪著夏丹陽怒斥:「你胡說什麼?」

  鴉雀無聲。

  所有人愣住,疑惑看向新兒,後者發現自己失態,窘得臉耳燥熱,恨不能鑽進地底。

  夏丹陽哈哈大笑,「看來夏某將琴送人,大家都感到可惜啊,新兒公子琴藝高超,肯定是因為無法親眼鑑賞古琴而大失所望。」

  「……是、是啊。」新兒尷尬不已,胡亂應和。

  四師兄見他困窘,連忙幫著解圍,「諸位,隔壁偏廳尚有幾幅畫作,若不嫌棄,還請挪步品評一番,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自己至今最滿意的還是秋山雲雨圖。」

  人人一聽還有畫作,很快的轉移陣地,新兒站在原地,直到所有人離開,他一個箭步拉住殿後的夏丹陽。

  對方瀟灑轉身,笑看著他,「新兒公子,敢問何故拉住夏某?」

  「少給我裝模作樣。」新兒惱火,稍早好不容易對此人改觀,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就破壞殆盡。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我想想……新兒公子,麻煩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這樣可以嗎?」夏丹陽扯出一抹我行我素的劣笑。

  「我就說你怎麼忽然變得成熟穩重起來,原來都是裝蒜。」新兒冷哼。

  「你們城裡人不就喜歡裝模作樣,張口閉口唸點詩句,高來高去的。」夏丹陽側著頭,好笑的打量著他的怒顏,「喂,我這可是從你身上悟出的道理。」

  「你!」新兒氣得齜牙咧嘴,「隨你諷刺,我沒時間跟你周旋,但你別胡說八道,那把琴怎麼會是你我定情之物?」

  夏丹陽哈哈兩聲,指著他的鼻子質問,「我剛才只說是定情之物,可沒說是你我的定情之物,原來在你心中是這麼認定的是嗎?」

  新兒漲紅臉,為之氣結,「沒空跟你瞎扯,我只警告你,不許胡說,不許讓人知道你把琴送給了我。」

  「還以為你不想要呢。」夏丹陽悠悠凝望他,「已過三個月,為何遲遲不來找我拿琴?」

  「我……」新兒哼的轉身背對他。

  「看來你全都想起來了,所以不敢來見我。」

  新兒仍背對他,但整張臉紅得像是壽桃,低聲嚷嚷,「我有什麼不敢的?只不過解手而已,你我都是男人,喝醉了幫忙一下有什麼大不了?值得你這樣掛在嘴邊?」

  「原來你是指這個啊。」夏丹陽大嘆一口氣。

  「不然呢?」新兒倏地轉過頭來,卻見他似有深意的盯著自己嘴唇,立刻大退一步,怒問:「你趁我喝醉偷親?你這個無恥卑鄙……」

  「喂!」夏丹陽打斷他的話,「是我起的頭沒錯,但後來你巴著我不放,我被你親得嘴唇都破了,你怎麼說?」

  「信口雌黃。」新兒暴跳。

  「天可明鑑。」夏丹陽冷笑。

  「我可是堂堂男子漢,怎可能作出這種事,我不信。」新兒捏起拳頭,眼神卻有些不確定。

  夏丹陽將之看在眼裡,「你抓住我強吻,親完就不省人事,然後避不見面三個月,你很行啊你。」

  「我……就算有,那也是酒後失態,只是誤會而已。」新兒停頓片刻,又補一句:「況且我全都忘了。」

  夏丹陽見他僵著臉轉身要逃,立刻飛也似的擋住去路,新兒用力將他推開,卻反而被扣住兩個手腕,對峙之際,夏丹陽忽問:「今天清醒吧?」

  「滾開,關你屁事……嗚……」話未說完,新兒整個人被壓到牆壁上,雙肩被死命按住,他惱火抬頭瞪過去,下一瞬,夏丹陽的唇已經切切實實貼上來,將他嘴巴整個堵住。

  新兒動彈不得,唇上一陣濕熱,他一個抽氣,卻被對方趁機以舌直搗而入,侵擾他嚇壞了的舌頭,新兒忽感四肢發軟,身子癱軟往下沉,卻立刻被攬住腰,同時間,唇舌被人輕舔輕咬一陣,他發出嗚咽不住掙扎,夏丹陽停下動作,見他泫然欲泣,不由自主鬆開手。

  「新兒……咱們別老是一見面就吵架,好嗎?」夏丹陽一手撫上那張小小白白的臉頰,以大拇指輕刷其細滑的皮膚。

  新兒迷惘看著他,不發一語。

  「這樣安安靜靜的相處,不是很好嗎?」夏丹陽以此生最柔和的表情,發出此生最寵溺的語調,努力討好此生第一個讓他心甘情願低聲下氣的人,語畢,下巴微揚,小心翼翼親吻新兒的額頭一下,凝望他白淨高傲的臉,只覺得心醉神馳,全身連指甲都發軟了,不過有個地方倒是剛硬異常。

  新兒微微發抖,眼神從失神到逐漸清明,忽感耳朵一陣濕熱,他整個回過神來,赫然發現夏丹陽正含著他的耳垂舔弄,他猛打一個冷顫,如夢初醒,掄起拳頭往對方胸膛捶去,嘴裡同時發出怒吼。

  「夏丹陽,你去死!」

  拳頭如雨紛紛落,夏丹陽倏地慌張,新兒雖說練過拳但成效極差,身形又較他纖細許多,他實在不敢使出蠻力阻擋,但對方不斷打過來,無可奈何之下,急急向後退。

  「新兒你冷靜點,為何又把場面搞這麼難看?」夏丹陽左閃右躲。

  「閉嘴,你這個王八蛋、你卑鄙無恥癡人說夢、你癩蛤蟆吃天鵝肉!」新兒揮拳落空,一氣之下整個人撲過去。

  夏丹陽連忙逃得老遠,新兒站不穩,猛一搖晃,失足向前撲倒,倒下之際兩手焦急亂揮,手不知拉扯到何物,這下子有如大海中搆到浮木,猛一用力,卻不料,物品整個扯下來,順著他撲倒的勢子,傳來一道清晰撕裂聲。

  兩人瞪向聲音來源,同時大驚。

  四師兄最喜愛的畫作「秋山雲雨圖」被新兒一撕為二,一截掛在牆面,另一截在他手上。

  萬事休矣!

  新兒瞬間臉色刷白,拿著半截畫坐在地上,夏丹陽欲拉他起身,大手卻被惡狠狠拍掉。

  同一時間,隔壁偏廳眾人聽見騷動,全都奔過來查看,驚見畫作被毀,全都倒抽一口氣,瞠目結舌。

  「發生何事?」四師兄排開眾人走到最前頭,一看,兩眼發直。

  新兒抬起頭來,面無血色,顫聲發話──

  「四師兄,新兒願以死謝罪!」

 

挨家法皮開肉綻

  柳月家,神秘而組織龐大的富商之家,旗下包含鏢局、船運、酒館茶樓、當鋪銀樓、布行米店、茶葉藥材等,廣納各項營生,除家主夫婦統籌生意掌管人事調度以外,身邊更有不少幹練精明之能人,幫著推動柳月家運行。

  新兒的爹娘便是其中翹楚,兩人成親後在家主夫婦首肯及協助下,入股幾家店鋪成為股東,雖說比不上富商巨賈之家,但絕對是尋常百姓難以望其項背。

  新兒之父──柳如懷,飽讀詩書、才華洋溢,是揚州頗有名望之聞人,主持「松柏雅集」二十餘載,每回都有不少名家當場成詩成畫,堪稱揚州眾所矚目之盛事。

  照說應是虎父無犬子,孰料,柳如懷之子生平頭一遭參加文人雅集便鬧出笑話,眾目睽睽之下魯莽將重要畫作撕毀,簡直有辱斯文,貽笑大方。

  蘊園雅集結束不到半天,消息就已經傳遍全城。

  家主夫婦雖感詫異倒也沒有責怪之意,柳少主聽了一笑置之,反倒柳如懷聽聞消息後大發雷霆,將之召回家中嚴厲訓斥管教。

    是夜,潔淨素雅的廳堂內,有一清瘦身影跪於廳中,噤若寒蟬聆聽教誨,並將父親點名之文章背誦出來。

  「誡子書。」柳如懷冷怒發令。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靜無以成學……」

  「湖心亭看雪。」

  新兒抿唇,啞著嗓子續唸:「……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餘挐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湖上影子……」

  碰!柳如懷端坐在自家廳堂,文章聽一半猛然擊拍桌面,怒斥:「漏一句,重來。」

  新兒跪於父親跟前,低垂眉眼,臉色發白。他自傍晚被召回家,已經跪在此處默背上百篇文章,滴水未進,頭昏眼花,早就搞不清楚自己在唸些什麼,此時頓了頓,遲疑片刻才又將張岱的「湖心亭看雪」重背一遍。

  「又漏一句!」柳如懷霍地起身,舉起手中戒尺,低喝:「手。」

  新兒兩手伸直攤平,馬上一道黑影落下,伴隨啪的一聲刺耳聲響,痛麻自掌心傳來,他身子一歪,兩個本就紅腫的手掌泛起淤紫,他不敢流露絲毫痛楚,很快又跪得筆直。

  「這些文章,本該閉著眼睛都要一字不差唸出來,你竟能錯漏百出,可見心神之散漫。這陣子管得你少了,是見你日漸長大,不想再施加過多約束於你,豈料你非但沒長進,反而益發莽撞、渾渾噩噩……」柳如懷痛罵,須臾,再次開口點名歐陽修的文章:「秋聲賦。」

  新兒嘴唇血色盡褪,身軀微顫,「歐陽子方夜讀書,聞有聲自西南來者,悚然而聽之……」

  深夜。

  廳外傳來拍門聲。

  「如懷先生,少主命我前來帶新兒回去。」諾兒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新兒身形微動,興起一絲希望,柳如懷面色一沉,起身將門拉開。

  「你且先回去,替我稟明少主,就說新兒過兩日再回去伺候。」柳如懷手一揮,示意他離開。

  「……是。」諾兒暗暗心驚,沒想到新兒的父親外表溫文儒雅實則極為嚴厲,無奈之下摸摸鼻子離開。

  新兒聽見父親說要隔兩日才放人,便知道今晚肯定要大大遭殃。

  果然,柳如懷喊來一名僕役......

  諾兒吃了閉門羹之後,正尋思該如何向少主稟報,豈料還沒走出新兒家的大門,驚見有個老媽子捧著家法而過,後頭還跟著兩名抬著長凳的僕役,諾兒眼皮一跳,想起多年前有次新兒因思念母親而偷溜回家,結果慘遭父親一陣責打,好幾天下不了床,當下不敢遲疑,飛奔回去找少主求救。

  且說,新兒無措至極,慘白著臉跪在原地不敢移動。

  「再問你一次,到底何故將畫撕毀?別再說那些不慎跌倒的搪塞之語。」

  「……新兒行事魯莽,願受父親責罰。」他怎敢說是因為被男人強吻,一氣之下追打對方,結果摔倒在地順便撕破畫作。

  「我主持文人雅集將近二十年,從未見過如此荒唐之事,簡直匪夷所思。」

  新兒臉色蒼白,想起夏丹陽那樣一個粗獷男人居然對他又舔又吻,不禁失神脫口而出:「確實匪夷所思。」

     柳如懷怒不可遏,嚴詞痛罵他不知悔改,訓斥一刻鐘之後,喝令他上長凳。

  文人之家首重禮教,柳如懷管教兒子向來嚴厲之中不失慈愛,從不輕易動家法,可一旦施罰必是重懲。

  新兒沒敢吭聲,依言趴在凳上,感覺到衣擺一掀,外衣中衣及長褲底褲被上下拉扯開,腰以下至大腿一片裸裎,心一驚,全身寒毛直豎,心知此番不妙,果不其然,一陣疾風傳來,家法重重落下,啪的巨響,白肉亂顫。

  「嗚……」新兒身子一彈,臀部泛起驚人劇痛,他漲紅臉咬牙悶哼,眼前飛花,還沒回神第二下又襲來,幾乎打在同一處,痛得他兩手死命抓住板凳,指節用力過猛而發白,大氣還沒喘完,第三下猛然再來,杖擊聲響遍廳堂,新兒本打定主意絕不落淚,此刻緊閉雙眼,眼角竟溢出淚水。

  不多時,隨著板子飛落,臀腿由淺紅轉為赭色,原本的白皙已不復見,紅痕遍佈,幾處滲出血來,沾在已褪至大腿的那件柔軟淺藍色長褲上。

  新兒頭皮發麻冷汗直冒,聽見自己開始嗚咽亂嚷,身後陣陣痛辣,似乎快要不是自己的肉。就在他痛得渾身亂顫之際,聽見少主前來拍門呼喊,親自為他求情。

  板子停了,他身子也整個癱軟,終於失去意識。

  暈厥之前,腦海浮現一張狂妄的臉龐,氣得新兒齜牙咧嘴,昏迷中牙根咬得死緊,不住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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